老李师傅的赤子情怀
不知咋的,半个世纪过去了,每当我来到或是路过狼儿沟大桥时,就不由地想起一个人来,耳边也仿佛响起他那浓浓的浑源乡音——他就是我的第一任师傅,一个身材瘦小,却如彩霞般绽放光芒的英雄矿工。
那还是1962年8月的一天,我刚参加工作,当上了井下工人。那时的人们都瞧不起下井的,认为当“窑黑子”脸上没光。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我也没勇气穿上窑衣前去上班,于是就把工作服、胶壳帽、水靴和所有证件都打成一个包,夹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从口泉前去同家梁矿上班。路上,唯恐遇上熟人,所以低着个头,自行车蹬得飞快。
到了换班室门口,下车一看,坏了!工作服早已不翼而飞!没办法,只好返身沿途寻找。我到狼儿沟大桥时,老远望去,只见那里停着一辆比我的车子还破的烂洋车,一个身穿工作服、头戴胶壳帽的瘦小老头儿正心急火燎地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而最让我注目的是他身旁的那个黄布包裹。物见主人会说话,我一见那个包裹就知道是我丢的东西,于是赶紧走上前去和老人打招呼。这时,只见老人在炎炎烈日下,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我连忙从包里翻出个灯牌来,企图证明那是我的东西。谁想老头儿虎着个脸,用浓浓的浑源口音严肃地对我说:“年轻人不要太鲁莽,粗心大意害死人。光凭一个灯牌子就能证明是你的东西?”他接着问我:“你的衣服里还有什么?”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还有一张介绍信。老头儿又问我叫啥?我说出了自己名字,他校对了一下介绍信,又抬头看了看我,才把那张介绍信和包裹一起给了我,说:“你检查一下东西吧,我还要去上班呢!以后可不能这么粗心大意了!”老人临走时抛下这么几句话,匆匆骑车走了。我却呆在那里回味着这位粗中有细,憨厚耿直的怪老头儿。
当我再次赶回工人换班室时,忽然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浑源口音,在给工人们布置任务,讲着安全注意事项。我抬头一看,那不是拣到我衣服,教训我的小老头儿吗?是他,原来他就是我们的跟班班长——老李师傅。
后来我才知道,老李师傅原籍浑源,从小当兵,抗美援朝时,同众伙伴一起跨过鸭绿江,和大鼻子较量了二年多,身上带着两块弹片复员回家。在那个“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民一根葱”的困难年代,为了支援矿山建设自愿放下锄头,来矿当了工人。他一来矿就强烈要求去最艰苦的一线。正是由于他从小心灵手巧,后来又学会了干机电活儿的技术,才被留在这个队。
老李师傅一来矿就爱矿如家,以煤为业,像铆钉一样钉在岗位上,三年没缺一天勤,过时过节也不误一个班,后来还在火线入了党,当上了劳模,成了跟班班长。还听说,他为人忠厚,干活踏实,矿上就要提拔他当干部呢!
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是老李师傅奉调将要离开我们时,队里突然接到一个通知,说是采煤八队在高产会战中,顺槽的溜子漂链子,影响出煤,要求我们派人前去支援。听到这个消息,老李师傅二话没说,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东西,决定站好最后一班岗,亲自带着我们五个人,前去支援。在踩链子时,新工人小王不慎被Ⅱ型溜子的大链刮板夹住了脚,转眼间把人拖出去二、三十米。我们几个新工人慌得手足无措,你揪我拽,把小王的衣服都扯烂了,也没把他拉出来。眼看就要出大问题了,危急关头,只见老李师傅眼疾手快,找来一根撬棍,撬起刮板,小王脱险了,而老李师傅却被飞出的撬棍打断了腿……
十年后,我在矿党委宣传部当上了部长,又和老李师傅分在一个党小组。这时,老李师傅工伤后调进机关,但不是干部而是勤杂工,工资也由每月的80多元降到50来块,然而他毫无怨言,坚决服从分配,在平凡的岗位上实现着理想和人生价值。他常说:“只要组织需要,干啥都一样!”而且他是干一行,爱一行,干好一行。他不仅当好勤杂工,连机关烧茶炉的活儿他也义务干;厕所没专人打扫,他也包了下来。一次我上厕所,看见老李师傅正拿着泥铲子、水砂布在擦洗大便池,还用铁钩子把地板缝隙里的污垢一点点地掏了出来。他那种不嫌脏、不怕苦的精神打动了我,我就组织部里的同志,一齐动手,清理厕所,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把个厕所打扫得比办公室还干净,给大家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受到了机关总支的通报表扬。
老李师傅早年丧妻,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拉扯大一儿一女。那时,我们经常看见他下班后在茶炉房做针线活。他成天默默无闻地干着这些“琐事”,无所求亦无所图,唯一的梦想就是能让儿子长大了接他的班,当一名矿工。
那年,儿子终于到了18岁,老李师傅毅然把他领到工资科,顶替他当上了一名运输工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高产战斗中,他的儿子因工负伤住进了医院。
得知了这一消息,机关的同志们一齐跑到他家,向他表示慰问。只见老李师傅坐在当地的一个木圪墩上,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他坚强地说:“井下工作,哪有不负伤,不流血的!为国出力是我们矿工的本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国家做贡献!”
然而他哪里知道,那时,他的儿子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了……
过了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又路经狼儿沟大桥,只见桥头聚集了不少人。我停下自行车一听,桥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哭泣:“亮儿啊!我的儿……”是浓浓的浑源乡音……
老李师傅的事迹简单平淡,却让人闻之动容,这就是煤矿工人对祖国母亲的赤子情怀!每当我看到他的照片,每当我走到狼儿沟桥头,耳边似乎又传来那浓浓的乡音,一个瘦小身躯的小老头儿,却像一副高大的画卷展现在眼前,似春雷撼人心魄,如彩霞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