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德惠: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当陈年旧事的烟花都散尽时,总有一些记忆沉淀下来烙印于心。这些记忆,痛彻心扉,亦或惊心动魄,即使是每天的千篇一律,也能从中咀嚼出平凡的伟大……
日光倾城而下,时光摆上的印记在身后化作黄沙、茅石、水泥,这些黯淡却炽热的重量。板车,随着流年的朝花夕拾,已被时空在一刹那间拉远,隐没在岁月的尘封中。这个颇具神秘色彩的词,仿佛是一个精灵,化作眼前的两件物品:一件肩膀处被磨得破旧不堪却整洁干净散发淡淡幽香的被心;一条套在板车上的烙印手心温度和汗水的长皮带。无论什么事物到了我家的窗台上,都让我们更真切的体验生命的深味和人性的伟大与坚强。
无论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马路上都会有一位刚毅的妇女,一根长皮带斜背在肩头,皮带的另一端连着的是板车和板车上以吨为计数单位的货物。她,就是我的姥姥。身体向前微倾,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滴汗水。有一次,姥姥在拉板车的过程中,一辆汽车飞奔而来,撞断了板车的车把,姥姥被撞倒在汽车之下。到了医院,她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带着病痛,然后一如既往地马不停蹄地拉板车。为了一家8口人的生活,为了6个子女的上学,为了孩子的未来,她咬紧牙关,一人拉三人的活,穿梭在坑洼的泥地之中,淮北的高楼大厦都凝聚着她的汗水。
她用翅膀,庇护着原先只有8口人的小家,终于壮大成老老少少20多口人的大家族。我坚信姥姥小的时候是一位仙女,居住在无忧无虑的天河之畔。有一天,她脱下了霓裳,把它锁进了箱子,化作一位母亲,一位任劳任怨的母亲。如今,姥姥打开了那个箱子,穿上那件霓裳,飞往天家看向我们,笑容浅浅穿着白色裙子,犹如曾经少年。
吃过午饭和家人上山,在一大片草地上,姥姥坐在轮椅上,大笑着看着我们用各种夸张奇葩的动作踢毽子。舅妈在兴致勃勃地学照相技术,几对小情侣在姥姥面前蹭话,舅舅和姨父齐心协力把轮椅抬起来为了不让石子路颠簸到姥姥,姨妈在寻找抓拍的镜头留下满满的回忆。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感动。那波光潋滟的时刻那么美,可只能是纪念,用文字,用影像,用声音,用记忆……
回到2014年,各种大喜大悲涌上心头。姥爷姥姥相继离去,犹如一道闪电霹雳在我的晴天中。那两位爱我疼我宠我惯我的老人,褪下身体变成天使飞向天国了。
我去过那座墓地,石缝里还是记忆的小花,抬眼还是那片湛蓝的天。蛰虫在墓角诵读明月星辰,所有的忧伤都朗朗上口,萤火虫提灯走过一片烂漫,倒影消瘦得只剩下明亮的清纯。守着一剪月光的凄凉,在平静的日子里,外祖父母真的安然无恙。时光飞逝像看不见的手,来不及感伤却已匆匆苍老。失去姥爷姥姥的孤寂,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消失了长度的时间,独自占有了回忆。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回头张望、驻足,然后时光就扔下我轰轰烈烈地朝前奔跑。其实我错了,是时光的洪流卷过来,我被带走了。我被时光带着一路流淌冲刷,冲过了四季,越过了山河,穿过了明媚的风和忧愁的雨。
如果有人问我最美的感觉在什么时间,我会说在去年大年初二。那真是我感到美得无路可退的时光。记忆,像一部古老的无声电影,忽而幽暗,忽而明亮,忽而干涩,忽而又闪动着晶莹的泪水。
姥爷,我高三了,面对光怪陆离题目而没有思路即将放弃时,您的那句“能孩子”漫上心头。是啊,我是您的能孩子,能孩子怎么会被小小的题目打倒呢。姥姥,我高三了,您还在为我祷告吧。高三,高山。梦想照进现实,世界一片苍茫。任何的收获都需要付出代价,也许没有等价交换的原则,可是我们如此热忱的期望得到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妥协,比如梦想,比如高考。高三有如一场洪流,轰轰烈烈之后,我们的青春便被洗劫一空。一滴泪水一点愁,我们的青春在这哀伤的唢呐声中轻轻落下了帷幕。
我爱,你知否我无言的忧衷,怀想着往日轻盈之梦。梦中我低低唤着你们的称谓,醒来只是深夜长空有孤雁哀鸣;我爱,纵然宇宙变成烬余的战场,野烟都腥。在你们给我的甜梦里,我心长系驻于虹桥之中,赞美永生。
我曾经无数次地畅想未来:给我一段老时光,独坐在绿苔滋长的木窗下。我只想做一株遗世的青花,守着美满的年华。岁月的渡口,和姥爷姥姥一起静看日落烟霞。
姥姥,你若盛开,清风自来;你若康复,春暖花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梦影,那我这些回忆的映影,便是你们赠予我的生命。我常觉你们在我身后,默默给我鼓励;常觉你们停息在我窗前,徘徊着等我影消灯息;常觉你们随着我呼唤你们的声音悄悄走近了我,含笑望着我;常觉你们抚摸我的伤口,认真地唱着那首《哈利路亚》不老歌。在人海尘途中,常逢见极像你们的人,我停步凝视后,这颗心便如秋风横扫落叶般冷森欺零。
一年后,当我拎着箱包奔赴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在那座陌生的城市中,面对着陌生的天空,陌生的面孔,陌生的世道,我会朝着爷爷姥姥存在的方向伫立凝望。正如赫尔曼所说,这世间有一种是我们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遥远的、最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故乡,并对那些似乎极隐秘和最难接近的东西产生热爱。(作者系淮北一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