喙林儿诗选
水晶树
那人,正好隐藏在水晶树之后
影影绰绰,很好的角度
一点也不影响宴席上觥筹交错的欢乐
水晶树很美
树上每一只悬垂的苹果
都有着多角的棱面
折射晶莹剔透的光
苹果柄上附有一小片绿叶
醉意恍惚里
前面出现一片苍茫的树林
树上结满了苹果
有人站在苹果树下面
身体里盛满果实
仿佛天外的信使
遗落的悲伤
雨刚刚停
鸟雀叫一声就飞走了
起落的白幡
让深秋的旷野飘忽不定
父亲穿过一个小小的坟茔
很轻易就抵达了
几十年未见的亲人
此刻定然在地下狂欢
成堆燃起的纸钱
让我们在火焰两边
互相端详人世的衰老和年轻
散 场
已经是一片狼藉
去妆的人,却是一身轻松
而看客,还未从剧情走出
三两声犬吠
一两句叫骂
更多的是无言离去
酝酿很久的雨,突然落下
落到脸上时,很像是一滴新鲜的泪水
隐 痛
时间呈现的画面,很快清晰
十一月的衰草,不堪一击
完全是多余的点缀
沿重复走过的路
我们再一次走过来
唉,如何能用语言描述这季节的隐痛
废弃的旧时驿站,空荡荡的
绝尘而来的马匹,早已绝尘而去
曾经,手捧书信的人有过怎样的颤抖
都定格在回忆里,或者想象中了
我们一边热烈奔放眺望远方
一边黯然失声在眼前
霜 降
“这是秋天最后一个节气”
看到这行字时,对面卧铺的女人
正热烈地和一个男人通电话
火车摇摇晃晃
一直向前走
微信圈消息已被迟钝的网络锁紧
手机顺序播放歌曲:路过他的城市
细细怀想这列车途径的几座城市
思谋此刻某一城市里某人正在干什么
这样想的时候
感觉一切和一切都很近
晚秋一下子回到了它最年轻的时候
深秋雾雨
飘飘荡荡,白纱在舞动
没有人可以劝说她停下来
也没有人能够穿透她薄薄的衣裙
看到她的肌肤,听到她的心跳
她隐忍着
一丝丝,一滴滴
她的疼痛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冰凉在慢慢吞噬她就要舞不动的躯体
这人世的苍茫啊
那么近,那么远
夜深人静
那些张开的嘴巴,都紧紧闭合了
很久以前发出过的声息,没有办法捕捉到
也不具备法律效应
十一月,呈现出事物必须有的本真
衰草连绵
寒冷深入骨髓
入眠的大地,孤傲、决绝
它不屑因一个卑微的人,而醒来
一些念头固执在深夜的冰凌上弹琴
另一种表达
不是齐整整的诀别,往事是身体的一部分
仿佛另一个我,不时站在彼岸招手
而蠢蠢欲动的激情
在通往此岸的途中,触礁而亡
转身和转身之间
语言渐失原有的婉约、暗喻等诸多技巧
也或者惜字如金,干脆以沉默对抗
往往更有效
旧梦与晚景
雪不停地飘,不停地飘
绿油油的树,悄悄顶着一头细茸茸的鹅毛
秋风暂时收回了凌厉的锋芒
她们都笑了,笑了
她们都是孩子,都是小孩子
她们把十一月笑得很宁静
春天这么近。它潜伏在雪花下
在树梢上,在一闪念之间
仿佛一场旧梦走来,温暖着中年的苍凉
小 雪
雪没有声息落下。现在
天上地下,不同的事物紧紧贴在一起
暂时的温暖。肯定的
冬天,突然生发另一种情怀
我和你说话时,忘记了季节和雪
新买的白毛裙还未来得及穿脏
窗外,整个旷野裸色的白
乌鸦和喜鹊都没有飞来
请原谅
最后一枚树叶也飘落
现在,是大雪堆积厚度的季节
请原谅
我不得不放弃秋天所有的色彩和流动的云
皮肉和骨头,最先背弃了年龄
奔跑着冲向岁暮
文瀛湖畔的芦苇拼命摇动它的白发
水波早已静止不动
不知道野鸭是否觅到一汪水域
安身立命
瑟瑟发抖的冷风,不屑说出牵念
苍老的皱纹对许多甜蜜的词汇
有着本能的抗拒
如我过敏的体质,请原谅
一直引以为骄傲的帝都
被岁月反复洗牌,丢失了荣光
过往的人们,请原谅
秉承先祖遗训
我从石头里来,现在正匆匆赶回到石头
不见了
我看到,火车从黄昏跑到黎明
我看到,我从大同赶到朔州
你夸张的欢喜,打过我的肩头
河水哗哗流,裹挟一声高过一声的笑语
树叶筛过太阳,一片一片散在草地上
闪着豹子一般好看的光
黎明之后,河水不见了
如光阴一般流走
妹妹,你和那个我
不见了
梦境风流云散
火车还在跑
我们每天各自上车,下车
夜晚的秩序
夜晚是垂落的,星星也是
忽明忽暗的光线,是从窗户涌进来的海水
躺在夜晚的人们,回到了初始
都是海水的衍生物
感觉是沉溺的,像怀抱故去的亲人
更多时候,身轻如燕
温柔的白花花的水,漫过肌肤
漂流,起伏
他们均匀的气息
和星星对唱、拥抱
一万头狮子,潜伏在黎明升起的地方
为众生一一铺开行走的秩序
我们一起活着
该怎么呈现这寒流呢
此刻,万物浸润在十二月
都在生,都在活着
如果,一定要画一阵凄厉的风
画一些冷硬的雪片
似乎,再一次落入俗套
所有的季节都已历经
那些暖,热忱,那些绚丽的燃烧
正悄悄潜伏在窗棂前的花盆,不动声色
忽略一些事物
只要我们一起活着
看突如其来的凋零,突如其来的盛开
信 物
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给我的信物
唇红,齿白
用这两个词来描述飘下来的雪花
突然,从没有感觉与冬天这么近
这夜晚,只需一仰头的迎合
冰凉的热切,在吮吸里
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知道,你一直没有走远
你一直在
冬的季节,你更愿意隐藏在云层
更愿意用玄幻的、炫美的
无声无息的飘落和浸润
说出对大地旷日持久的爱恋
又是一场雪
无论把一场雪看作什么
都不管用
纷纷扬扬的奢靡,只是一会儿
铺天盖地的白,也是一会儿
走过来走过去的脚印
也终将消逝在时间的温度里
又是冬季,又是一场雪
又是一次期盼,一次惊喜
一次浩浩荡荡的开幕
一次悄无声息的落幕
一次天地之间花开荼蘼的泪水
加三两声中年夜半的咳嗽
仿古街的二黑
仿古街住着三个二黑
写诗的二黑
光棍汉二黑
做编辑的二黑
夜晚,仿古街空得像一挂古画
三个二黑轻易瓜分了一条街的光
月亮每天出来好像就是为了和二黑约会
写诗的二黑天马行空
诗行时隐时现他嫦娥般心仪的女人
光棍汉二黑急着去调情
应时应景
悲催的是编辑二黑,日久天长
他让月亮照出一头白发
旭日布德泽之前
仿古街回到它原有的秩序
老成持重的编辑二黑
开始按部就班的一天
这时候,光棍汉二黑写诗的二黑
都潜伏下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