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月亮
月亮爬上来了。我喜欢看月亮。我常常一个人站在窗前看月亮。只是今夜,我不想看窗前的月亮。我好像看够了窗前的月亮。我想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月亮。我什么也不想带,包括忧伤,我只想带上我自己。
夜,比我想象中安静。那些喧闹的声音都被装进了周围的山峦。山峦睡了,睡得很沉稳。我隐隐听见它香甜的鼾声。我是没有这样的鼾声的,已经很久了。路上没有行人,路变得宽阔起来。我不用担心碰着谁,也不需用僵硬的笑容去迎合谁。
没有人的夜晚,路感觉多起来。路多了,我又害怕起来。我害怕选择。我不知道往哪走,也不知道想去哪,我只知道我是去看外面的月亮。
广场那边很空旷,有足够宽的视野。我对自己说。那里有人刚跳过广场舞,还有各种吹拉弹奏的,那些强劲的、轻柔的音乐都被月亮赶跑了。我应该感谢月亮,为我带来这份宁静。
诺大的广场空荡荡的,但我不觉孤单。原本在窗前的月亮,和我一并来了。只是它在天上。我抬眼就能看到它,它也能看到我。它没有给我高高在上的感觉。我仰望它,它俯瞰我,我们很亲昵。像一见如故的朋友,更像知己。我并没有告诉它,我要来这里。它好像知道我要来。或许就只有它知道我了。
我感觉有些累,随意找了一条石椅坐下。其实广场石椅很多。这会子,这些石椅都属于我,没人会和我争,我可以任意选用。我完全可以选一条最好的。只是,我不想再走了。我每走一步,月亮也会跟着我走。我自己累就够了,我不想让月亮跟着我累。
我脱下鞋子,把脚放在石椅上。我想让自己放松,也让月亮放松。我好想看看它放松的样子,它放松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可我又怕它放松,怕它放松会躲起来。看不见它,我的话对谁说。
它或许真得是累了,什么也不说。只是把自己挂在天空。我不动,它也不动。我动,它也跟着动。我们像一对顽皮的孩子,在做有趣的游戏。和它在一起很开心,我希望和它永远这样开心。我和它相互对视,感觉很近,却又很远。我想,它应该比我累,只是它从不对我说。而我总对它说,我的苦,我的乐;我的喜,我的悲。它总是不厌其烦地听,它好像很愿意听。
路灯下,死了很多飞虫。飞虫的翅翼白白的,透明,头大,身子如米小。在灯罩四周还有飞虫在噗噗飞闪,乱蹿,不一会落下,死了,看起来像飞蚁。嘁。嘁。嘁。很是孤怜。我不能确定它是什么昆虫,只是那嘁,嘁,嘁的声音,让我生出一丝同情,想把它捧在手心里。
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大。这样的月亮,让我感觉亲切。这样的月亮,让我想起奶奶讲的那个关于月亮割耳朵的故事。撒谎的孩子会被月亮割去耳朵,变成丑八怪。我是害怕变成丑八怪的。从小不敢撒谎,现在也不敢。
我把故事讲给儿子听。儿子不信,他说是假的。孩子比我聪明。太多事实让我知道,撒谎并不会被月亮割掉耳朵变成丑八怪。那些撒谎不眨眼的人,多年来,耳朵仍完好无损地长在他们头上。
对面的山峦有了神秘的色彩,黑魆魆的,但轮廓分明,明朗的月色塌在山间,像皱纹塌在额头上。山峦醒了。是什么惊醒了它,我不知道。它也会夜半醒来,像中年的我一样吗?像我一样,很难再有实诚的睡眠,总是在夜半醒来,静待新瞌睡的降临。
月色越旷芜,也越盛大。我突然想卧倒,静静地躺在石椅上。借这月光,美美地睡一觉,一直睡到自然醒才好。身子骨轻松松的,一点也不知道世界上有累有乏有沉重,还原一个年轻态的我。可惜,这是做不到了,夜已深了,石椅有些凉了。我不敢躺下来,我怕我单薄的身子受不了这浪漫后的折损,我毕竟不是孩子了,做错了事是不容原谅的了。
可是,那想法,如花一样的想法总萦绕在心头,那花一样的念头,在我的意念里无声地绽放,开得我的心里轰轰烈烈,真的是美美的,满满的。我即兴哼起了曲子,不着调。是孩童时奶奶教我的《半个月亮爬上来》。
夜深了,月亮已西坠。我知道,它很快会消失,像鱼儿潜入水底一样。我站在空空的广场,抬头仰望,瓦蓝的天色渐渐变成灰蓝,云朵变得如丝絮般白。我的脸上铺满厚厚的月光,凉凉的,像一座已成废墟的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