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炭翁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耳濡目染父辈们的艰辛,闻鸡而起,荷月而归,是生活常态。不管是艳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或者数九寒天,没有一个清闲的日子,人人这样,家家如此。唯一可以稍作休息的时日,就是春节、中秋、端午的那几天。记得父亲,大年初一也在劳作,编织装木炭的篓子。那些年,从年头起早贪黑到年尾,不但没盈余而且还亏欠。父辈们的生活压力非常大,嗷嗷待哺的孩子们的抚养、婚丧嫁娶的随礼应酬,尤如一副副重担压在身上,又如一道道沟壑刻上额头。
生产队的时光,孩子们是高兴的,牵着一头牛,满地跑,摘山果,采野菜,钓青蛙,捉泥鳅,寻乐其中。然而,父辈们高兴不起来,脸上难以看到舒心的笑容。粮食往往是不够吃的,闹饥荒是经常的事,一大群孩子,饥饿难挨,番薯丝拌米饭就已经很满足。为了补贴家用,男主人往往承担更重的活,或修农田水利,或进山烧木炭,以增添加工分的收入。
那年,我的父亲就挑选烧木炭一活。一个人,一把砍刀,一根扁担,一对篓子,一条小路,早上六、七点进山,晚上六、七点下山。中午吃干粮,就着一根盐萝卜,以山溪水解渴,除了听虫鸣鸟叫,杳无人声,那个寂寞劲儿难以诉说。傍晚下山回家时,挺着饥饿还要扛一捆木柴,或者挑一担木炭回家,那种辛苦无从倾诉。但每每回到家看到小孩面黄肌瘦的样子,忍着心痛,再累都得每天坚持,长达数年之久。父亲辛苦,母亲也不例外。我的母亲,在农忙之余,每天往返十几里山路,帮父亲把烧好的木炭挑回家。那些年,因为没钱买闹钟,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干什么活都是估算着时辰。记得有一次听母亲说,她顶着月光进山,挑一担木炭回家,天还没亮,煮好早餐后,坐在灶前长条凳上睡了一会天才亮,然后再去参加生产队的“双抢”农活。按时间推算母亲应该是凌晨2、3点左右已经进山了。母亲讲这事的时候,是带着笑说出来的。但这事却像烙印一样搁在我的脑海中。现在想来,父辈们那是用血和泪来养育着我们成长,也是用透支生命的方式表达对子女深深的爱。
记得唐代白居易有一首《卖炭翁》的诗,写尽了卖炭翁的艰难和辛酸:“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小时候一读到这首诗,我总以为是在写我的父亲。城里的孩子可能对这首诗不易理解,但我几乎是“秒懂”,因为我是卖炭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