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煤书生8
第三章 范师傅
1第二天,仍是下井。
任卫东和范修正换上衣服时,很多人已经集聚在井口等候室,水泥垒的凳子上面铺着木板,人们坐在那里,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前边的人坐车下去了,后边的人向前挪一挪。有人排队,也有人加塞,加塞的人多就混乱起来,成了一团糟。
有人起着哄嗷嗷乱叫,还使出吃奶地力气故意捣乱,看谁挤的有劲。这时候,从前边过来一个头戴红帽,身穿橘黄色衣服,手拿一根一头有小铁锤木棍的人,这身行头在一群人中格外醒目。
煤矿穿着是有讲究的。下井的人都戴安全帽,却是有等级区分。区长、副区长、技术员和科室管理人员戴的是红色安全帽,安监处的人也戴红帽,衣服却是另一种,工人戴的是黑帽子,穿的衣服和管理人员一样,只是二者一个干净一个比较脏而已。这些,是任卫东后来才知道的。
师傅范修正说,这人是维持秩序的安监员,那根木棍铁头是敲帮问顶用的小锤子。这些安监员可了不得,谁也不敢招惹他们,更不能得罪他们,一定要对他们尊重,该打招呼就要打招呼,但也不能过于毕恭毕敬,对他们要敬而远之,有些事情慢慢就知道。
只见这个安监员用小锤子锤几下地面,扯着嗓门大吼几声:“吵什么吵,又不是小孩子。”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几经周转,任卫东他们来到上平巷尽头,一个九十度转弯后就是采煤工作面,入口处是个下坡,风量很大,风夹杂着煤尘不断地从下面吹来,煤尘刮在脸上,落到身上。灯光一照,煤尘就像夏天傍晚的蠓虫子,密密麻麻地在空气中飞扬,只要张开口就随时会飞进嘴里。
师傅告诉他,这就是采煤工作面。煤矿工人把采煤工作面,俗称为掌子面、回采面或是采面。
只见数不清的钢铁般支柱,直挺挺地矗立在这个不大也不小的空间里,支撑着顶板,保护着采煤工人安全。
这里是煤的海洋,周围全是煤,帮上是煤,壁上是煤,脚下也是。
爆破出来的碎煤是需要人工用铲子攉到塘瓷溜子里去的,由于煤量很多,工作量就相对非常大。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也为了干活利索,人们就干脆脱去衣服光着膀子,汗水伴着煤粉汇聚到一起,也就绘出了一幅别致的油画。
这里是一个黑的世界。工作不长时间,人们白白静静的脸变了颜色——脸是黑的,手是黑的,后背前胸也是,浑身都是黑的,只有说话时露出的牙齿还是白的。
人们头上的矿灯发出亮光,为这里带来了光明,也打破了黑暗里的宁静。
班长阚尚旺安排了七组架子工,两组打眼工,两组装药放炮工。
范修正这一组,除他之外还有二人。任卫东只是个学徒工,不算数。
一组架子工一般有三人,负责二十至二十五架范围内攉煤、支柱、清理浮煤、回料工序。范修正是领头的,其他两个人配合,领头人要支柱子、回料样样在行,既要心灵手巧,能干会干有力气,还要确保质量符合要求,干完活分要拿到手,更要保证大家安全,是这组架子工的核心,一个学徒工只有具备了这样的能力,才算正式出师。
任卫东所在架子组炮放完,随着阚尚旺大嗓门一喊“挂梁子”,范修正他们三人冲回掌子面。
一声“敲帮问顶”,范修正侧着身子,头和身子重心偏向老空,只见他拿着一柄铁镐,朝顶板上敲了几下,没问题!
可以开始支护。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动作要闪电般快,否则引起冒顶,后果不堪设想!
头上岩石随时可能落下。一人立即从老空挡煤堆里扒开浮煤,拉出厚重的顶梁递给领头的,另一人迅速准备好竹笆和塘柴背在顶板上,配合与老空侧顶梁挂联上,投进销子,插上水平楔,托起顶梁,还要腾出手,见缝插针扒开煤堆,找到底板,安上铁鞋,栽上柱子,四爪对准顶梁牙口,拿起注液枪,扣动扳机,对准支柱三用阀嘴,喷出一股乳化液,吹干净里面煤粉,把注液枪插进三用阀嘴里,卡上枪盘,升起柱芯,最短时间里把支柱升起,支撑住顶板……
一切都无声的,就像足球场上配合默契的队友,不用言语,一个眼神就知道想要什么,然后传球给你。
所有这些,都是在密麻麻,乱糟糟,煤流疾驰下冲,四周暗藏危机情况下,忙而不乱地有序地进行着。
紧张、快速、沉重的气氛里,低矮狭窄的空间里,瞄着腰辗转腾挪,难以保持平衡的状态下,依靠自身体力,来来回回搬弄一百多斤重的钢铁;稍有不慎,一时踩空或者是身体失去平衡,转眼瞬间就自身难保,轻者受伤,重者丢掉身体的一个或者几个部件甚至失去生命。
只要控制住顶板,安全就有了一定保障。
只有支护完毕,段里跟班和班长才稍松一口气,摘下胶壳帽,坐在屁股下,休息一会儿。
操起大铁锨,把爆破后的煤攉进往溜子里。
看着这些,任卫东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一会儿他用手从老空档堆里拉出一根顶梁,一会儿又把一捆竹笆递上,一会儿又随着大家攉煤,这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有力气就行,也不需要别人指点,只要煤不涌上来,接着干就行,攉煤并不怎么累,就是脏。
攉煤不长时间,身上开始流汗,煤粉随风扑来,汗水与煤粉交织在一起,覆在脸上。
人们长相差异在这里是看不出来的,都是一张粗黑黑的脸。
跟着大家清理浮煤在下出口,老师们都忙着,只有新工人可以歇息一会儿。任卫东见到王栓来,两人彼此相看,突然同时指着对方哈哈大笑:相识的人来到眼前,如果不说话,肯定也不会很快认出来。
清理干净掌子面上浮煤,任卫东他们几个新工人就完成了当班任务。师父范修正他们却只是完成了一部分工作,还在继续忙碌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工。
在掌子面下出口,一位老工人介绍说,煤从下平巷铺设的五六部溜子,经过石门到运输皮带巷进入煤仓,通过皮带运到地面。
这场景,任卫东作为学徒工是第一次看到,这里就是他工作的地方,这就是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