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煤书生13
第四章 领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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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卫东快步来到换衣箱前,摘下胶壳帽,扒下矿靴,脱下工作服,扔进下层箱子里。
煤矿工人工作服,刚穿上是崭新的,洗过一两次以后就成了旧衣服。
采掘工人的所谓工作服,只是下井前穿上,到了掌子面、掘进头很多人脱下来,挂在巷道帮上,赤着上身干活,上井时再穿上,穿前先把衣服使劲抖一抖,把浮着在上边的煤尘抖落下,然后用毛巾把身上的汗水和煤粉擦一遍,当然肯定是擦不干净的,因为毛巾本身就被汗水湿透,也被煤粉染黑。
不穿不行吗?当然不行。
上井路上,要在运输大巷步行,还要坐斜井人行车上井。沿途呼吸的是地面下去新风流,不穿衣服,风一吹就会感冒。感冒不能上班,也就不能下井,更不能挣钱,所以工人们就想方设法避免感冒。
一路坐车来到井上,身上的煤粉就会粘到工作服上。加之工作服挂在上平巷回风流中,炮烟里夹杂着大量粉尘,被无数次浸染。
如此反复,下井不超过三次,工作服就像从煤堆里扒出来一样,脏乎乎黑兮兮的。
三天两头洗呢,衣服就会很快磨损,因为工人多,洗衣工作量大,为了提高效率,就采用机器洗涤,而长时间使用洗衣机,对不是化学纤维衣服损伤很大。
煤矿工人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工作服不是穿坏,而是洗坏的。
任卫东赤身拿着毛巾,带上肥皂,趿拉着拖鞋,匆匆进入澡堂。一边大声咳嗽,一边走到水沟旁,吐出带有煤末的黑痰。
澡堂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人嘴角里叼着点燃的烟卷走进水池,嘴上部位露出水面,嘴里冒着烟,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身子,在澡塘热水里泡着。
一开始,池里的水是清的,随着洗澡人增多,水的颜色很快就会变成黑色的,由于使用肥皂,水中就会出现白色泡沫,不长时间池中水慢慢就会黑中泛白,稠乎乎的。
工人们对水的清浑不太挑剔,只要水热乎乎的就好。泡在冒着热气的水里,逼出身上的寒气。
看澡堂人实在看不下去,就用手捏着水管子头,用形成压力的水流把池子里稠乎乎的白泡沫冲出,然后加入凉水,池子里水显地清徐很多,打上热气。
热水是用管子里蒸汽打热的,看澡塘的人打开热气阀门,热气从管道里流出,“咕咚咕咚”地发出响声,不一会儿热气将池水翻涌起来。
看到有人到池子外面覆盖着铁篦子的下水道上去撒尿,一不小心摔倒,并把屁股摔成两瓣,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任卫东有个洗澡习惯,先淋浴,后池子,再淋浴。
淋浴头下,让水冲洗一边,头上打一遍肥皂,两手来来回回揉搓着,水冲洗一下,再打上肥皂再揉搓冲洗;黑色毛巾打上肥皂使劲搓,黑色粉末就会溜走,如果还不干净,就要在墙壁上猛摔几下,随着连续不断地“啪啪”声,黑水从墙上淌下,流至地面,再流进水沟里。随后再涂上肥皂,揉搓出泡沫,用毛巾自上而下,身前身后,胳膊腿上,眼圈四周,耳郭周围,指甲缝里,屁股上,腰周围,鼻孔里,嘴角边,手指间,脚趾间,手掌上,脚心里,掖窝下,膝盖上,就是那个神秘的东西也不能落下,全部擦拭几遍。
回到淋浴头下,边冲洗边用毛巾全身上上下下,左右来回地擦拭。
差不多了,进入水池,埋头入水,站起来,再埋入,再站起来,走出水池。重新在毛巾上打一遍肥皂,按刚才的程序再擦拭一边,用池子边公用塑料盆舀起一满盆水,浇在身上,把肥皂沫冲掉,再舀起一盆浇在身上,肥皂沫基本没了,跳进水池,猛地站起,猛地蹲下,上下起伏数次,激起朵朵浪花。
走出池子,回到淋浴头下,浑身冲洗一边,把水擦干净,这样算是洗澡完毕。随着阵阵咳嗽声,又吐出几口煤末黑痰。
今天是开心的日子——发工资了,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是第一次即将拿到用自己双手和汗水挣来的钱。
洗完澡后,他直奔段里,工资在心里早已有了大体数目,自己是段里工资最少的一级工人,加上下井费、夜班费,差不多可以领一百多元喱。
哇,自己也能有这么多钱啊!
值班室里,副段长李士前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任卫东就来到书记兼文书室,这时已经有五六个人,把自己私章放在文书左在青桌子上排队,等他叫号呢。
任卫东放下章子排好队,和工友说着话,眼睛却瞅着左在青拆开的一捆捆散发着浓郁油墨味的崭新十元人民币。
左在青数好钱,把私章一块递给工人,大嗓门道:“数一数啊!离开这个门口再回来找,老子一概不认。”
有个领了工资的人,“噗”地一声,口水吐在右指上,左手拿钱,右指一张张地取开人民币数着,随后问道:“文书,钱不够啊。”
“睁开你的狗眼,给我好好地看看,你爪子里有张白条,加一加,够不够?” 左在青张口大声就骂。
那人知道自己手里有一张白条,就是专门问他,嘴里却嘟唸道:“损坏镐把一根,扣两元。丢锨一张,扣五元。集市上,这些东西没那么贵吧?”
“嫌贵?那你购进来贱的卖给供应站,我看看。可惜你办不到!”左在青眼睛一瞪呵斥那人:“有意见你找段长书记提。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下一个。”
“左文书,别急,别急。我就是随口一说。嘿嘿。你忙!你忙!”这人知道因为几块钱得罪文书不值得,万一以后给小鞋穿也不是好玩的。当场说个软话,点头赔个不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这些钱和那张白条掖进贴身内衣兜里,以便回家交差,转身离开文书室门口。
个别二流子上班少,悄悄来到段里,看看段长书记不在,蹑手蹑脚地领了工资赶紧离开,怕段长书记看到挨骂。
等着,任卫东又咳嗽几声,吐到门口痰盂里的又是黑痰。
总算排到自己,左在青笑道:“了不得啊!任卫东,新工人里数你工资最多。别忘了请客。”
接过钱,任卫东没像他人那样数钱,直接放进上衣里。
“数一数。” 左在青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