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煤书生17
第四章 领工资
5
工人们下班从井下钻出来,一部分人走进小餐馆,吃肉喝酒;一部分人坐在牌桌前,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小赌;还有一部分人,到卡拉OK厅吼上一阵。也有极少数人,偶尔会到某个角落里,找女人消遣。这是井上消遣。
井下不能抽烟,也无烟可抽,只得天南海北胡吹海侃,发发牢骚,议论女人。有人开头,后边就有人跟随。
有个叫张会泉的工人半倚半躺在木板上,道:“社会上很多人看不起我们,有句顺口溜:远看煤矿像天堂,近看煤矿像银行,走近煤矿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人人都说煤矿好,傻冒才往煤矿跑,煤矿赚钱煤矿花,根本没钱寄回家,年轻老婆娶不上,娶了老婆用不上,生了孩子管不上,盖了房子住不上。”
“不要看不起自己,我们也是人。”坐在胶壳帽上的王栓来,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道:“没听人家说嘛,我们是神圣的盗火者,是奉献光明的勇士,眼睛是黑夜中最闪亮的星,手虽然粗糙,却在地球心脏为人间奉献光和热。我们是燃烧的太阳,是意志的化身,是光明的使者,是力量的象征。”
“哎哎,不要听那些戴眼镜的文人,没事在那里瞎咧咧,净说好听的。让他们下井试试,不超过一天,就不会说这些漂亮话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却道:“你说我们在井下,正上边地面会是什么地方?说不定上面就是绿油油的农田,或者是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河,也可能是一个花香四季的小村庄。”张会泉说得眉色飞舞。
有人立即接话道:“也说不定是人家的新房,刚结婚的两个年轻人正在你头上一丝不挂地颠鸾倒凤,不辞劳苦地造人呢。”
众人一阵子哄笑,话语开始发酵起来。有人从灯房小窗口递灯的女人手谈起,说到和女人各种粗俗不堪的细节。道听途说或是亲眼见过的,添油加醋地说一大通。还有的说着镇上录像厅三级片情节里的细节,坐着里面各种动作。在井下,一说到女人,就有人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任卫东能看出来,聊到女人时,他们和之前的状态迥然不同,那个精神头真是没说的。
这就是大多数煤矿工人的常态,很多煤矿工人来自外地,特别是较穷的地方,煤矿虽然累点危险点却是个挣钱的营生,比在家种地要强。煤矿里,基本都是男人,女人很少,这就成为他们聊天的焦点。捕风捉影,没事的时候一些谈资。聊聊这些荤段子,既能消除疲劳干活还能增添力气。
有的谈论矿上、多种经营公司那些权势的人物,今天和这个女人这样,明天又和另一个女人那样。
有的谈论附近农村看电影,这个男人摸女人挨打,那个闻人家大姑娘头发挨骂。谈论美发廊里卖淫女价格,他妈的,比以前又涨了伍元。这个女人细杆长条,那个女人腰如水桶。这两点那三点的,言语不堪入目,说到高潮处还有人手舞足蹈。
黑暗里人们猥亵地说笑,人们自然会把灯头或藏在手心里,或按在巷道底板上,或直接关了。这时,也会有个别人的矿灯没有藏好,猛然一道强烈地光线照在一张张露着白牙的嘴巴上,这太不合时宜了,冲淡了快乐气氛。有人立即咋呼地道:鼓捣啥啊,快闭上,快闭上你那臭灯。
这些话题,任卫东从来不参与,只是嘿嘿地笑笑,如果有人非要逼着说几句的话,也只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正当人们谈论的时候,就有人传信过来:下平巷溜子电机烧了。
随机有人提议,今晚南梁村放电影,上井去看吧,反正这班什么也干不了。
尽管矿上职工大礼堂里每周也放一次电影,但是附近农村放电影的场面更有一番别意,总惹得有些矿工前去观看。
当即就有四五个人附和,说走就走,任卫东被人鼓动着,拽拉着上井,这样的事情一月会有那么两三次,矿上段里从来没有追究过。
“上井看电影去喽——”说完这几个人就走了,还是飞快!
那个速度,真是“下井如牵牛,上井赛电流。”
紧跑慢跑,总算赶上了最后一班人行车,急急忙忙,寥寥草草地洗完澡,两人一辆自行车,飞速赶往电影放映处。
初夏的傍晚,远远看见一块电影幕布挂在两根竖起的竹竿中间,放映机架在操场中间,电线已经扯好,只等柴油发电机摇起,喇叭一响,就可以放映。
这时的天还大亮着,人们兴冲冲地拿着家里长凳到小学操场上占位置。这个时候,小孩子总是先到的,在空旷场地上追逐打闹,玩躲猫猫。
等到天色暗下来,大人们陆续来到。大人呼喊孩子,孩子叫着爹娘,有的站在凳子上高高举手招呼,有的用手电来回照,寻找自家的孩子占住的地方。小孩们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嬉笑打闹,老人们挥动着手中大蒲扇,叼着长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姑娘们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小伙们在操场边一边抽着自卷的“喇叭筒”,一边高谈阔论。
本庄和附近村里的,自带板凳,舒舒服服地坐着看。三五里村的人离得远来得早的,随便找块石头垫在屁股底下,坐在距离幕布最近的地方看;大部分人只能站着看,小孩看不到,就骑在爸爸脖子上看,也有那来迟了没地方站的,跑到幕布的后面看,尽管看到的人是反的,却一点也不介意。
这个时候,是年轻男女相互见面,相互交流,增进了解的最好机会。只要一听说在哪个村里放电影,就会有一群其它村里的未婚男青年收工后赶过去,尽管有的片子可能看好几遍了,却也不辞辛苦,为的是去看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姑娘。
放映机两边是村里干部和头脸人物的专座,惹得人们投去羡慕妒忌的目光。小孩挤到放映机跟前,看一看、摸一摸那神奇的电影放映机。放映机里有一个灯泡,只有一面有一个圆形小孔透光,其它地方都涂成了银色,这个灯泡用不了多久就烧了,放映员经常要更换,希望得到放映员换下来的灯泡当玩具。放映员每次用胶水粘接胶片时,剪下来的胶片上有一个挨一个的人像,晚上用手电筒对着胶片照,可以在墙上映出一个个清晰的静态图像,剪下来的胶片也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玩具。只要有孩子往放映机跟前凑,就会被人瞪着“牛眼”训斥一顿。
场边卖棒冰的小贩,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绑着装棒冰的木箱,不断地用木块敲击箱子。这一晚,孩子们大多能讨到钱买棒冰吃,大人显得非常宽宏大量,仿佛这个日子不能扫了孩子兴致。
当第一束白光打到银幕上的时候,银幕前会有很多孩子跑来跑去,想努力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影子,久等的人群发出了很响的嗡嗡声。
放映前,村里的书记总要对着话筒讲几句话,谈一谈当前国家形势,通报一下村里情况,提出新要求,说一些歌颂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感谢电影放映员之类的话语。
电影正式开映前,也会放映一小段普及农业知识的小短片。
不一会儿,雄壮的片头音乐响起,银幕上出现闪闪发光的红五星,杂噪声很快消失,现场立即静了下来。
放映的一般都是“八一”或“长影”的老片子。有些电影,人们已看过很多遍,里面的对话早已烂熟于胸。比如,当“胡汉三”在某个场景出现时,大家会异口同声地跟着电影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有时也会放一些外国电影,里面偶尔会有接吻镜头,当男女主人公的嘴贴在一起时,所有人都在吃力地注视着他们的嘴唇,场内静得可怕,甚至可以听到远处的虫鸣。
电影正放着会突然停顿,那是要换片了,底下一片嘘声。风大的时候,银幕被刮得飘忽不定,那些出现在银幕上的人,脸都变形了。渐渐地孩子们没了兴致,会跑到银幕后面去玩。
今天晚上放映的是两部片子,第一部是《激战无名川》,第二部是《铁道卫士》。电影放着放着,有的人离去,人们向中间聚拢。有的站累了,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席地而坐观看。有的看着人家的长凳上有了空位,就厚着脸皮坐下,主人发现了就对人家傻傻笑一下,什么也不说继续看自己的电影。
任卫东和同伴们挤散了,被塞在了密集处,人挨人,人挤人,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四周一片黑暗,屏幕发出幽暗的光亮,很难看到周围人的动作,只有换片子时才有灯光。
不知什么时候,一缕女人发梢触到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女人香味涌进任卫东鼻腔,不由地一阵心跳。这是除妈妈和奶奶外,第一次有女人和自己零距离接触,大脑突然一阵懵圈,不能自已,像个木偶,任人摆布,不敢斜视,更不敢回头。女人的一只手轻轻地抱住腰,另一只手慢慢地移向肚子下方......
人生第一次,任卫东不由地夹紧双腿,咽下口水,喉结不自主地动了一下,闭上眼睛……
腰带就要被人解开,任卫东像被人猛地一巴掌打醒,随机挣脱开来,匆匆挤出人群。走到无人处,回头望去,还好,没有人跟来。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咬咬自己手指,生生地辣痛。
不是做梦,万一有人追来那就麻烦了。赶快逃跑!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至于和谁一起回来的,如何回到单身职工宿舍的,同伴有没有找他,吃的什么饭,怎么躺倒床上,几时入睡,任卫东一点也不知道,整个晚上就像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