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隐入尘烟》近日通过院线和网络平台上映,虽票房不尽人意,但好评如潮。电影将光、人、土地、动物、房屋等完美的融合在了尘烟中,情节简单,人物质朴,地方口音的对白犹如一根根栓驴橛子,直直的插入到每一个观众的心中,敲进去了就被绳子栓住,围绕着团团转解不开。
关于农村和土地,总是被我们所忽视,这一代年轻人几乎很少与农村、农民接触,土坯房、土炕、牲畜、庄稼等对于他们是陌生的,好多年轻人甚至无法想象至今还有生活条件这么艰苦的地方和生活这么贫穷的人。
人生活在世间,都有一颗向往美好生活的心,美好生活是啥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答案,很多时候我们把生活叫过日子,日复一日的与周遭的所有为伴,马有铁的日子是在种麦子割收麦子、下地干活上炕睡觉、风来雨降雪落沙起、燕去燕归中缓缓向前,生活平淡,岁月磨人。因为有了曹贵英的加入,一个人的日子成了两个人的羁绊,两人初次相亲见面时腼腆、躲闪、窥探、猜测,不言不语,凭借着人心底最朴素的认知,一个对驴都爱护的人,肯定会对人更好,让曹贵英毅然决然的融入马有铁的生活,任凭哥嫂做主结合在一起。拍结婚照时双方不靠近彼此,更不敢有眼神上的交流,生活的苦难和世俗的偏见把人磨平了,结婚的喜宴、锣鼓、鞭炮也全部省略,新婚之夜少了期盼、激荡、热烈,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打呼噜,一个爬在炕沿安睡时还不忘撅着屁股用煤炉烤裤子,那张大红的喜字在昏黄的灯光中静静的贴在泥土墙上,两个人的日子开始了。
日久见人心,马有铁自己前半生的光棍生活,练就出了干农活做家务下厨房都不误的全能手艺,曹贵英从他每日的劳作生活中感受到了日子的温暖和他的温情,相互扶持,彼此理解,两颗孤独的心慢慢的贴在了一起。身体有缺陷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心有了缺陷,村民用偏见的眼光看待这对相依相护的夫妻,言语之间的尖酸刻薄能刺穿身体健全人的心,但对两个习以为常的人而言,毫无杀伤力。马有铁的善良是在周遭环境长期逼迫中的那道人性之光,闪耀在他的身上,如万众敬仰的英雄亦如高耸入云的天神,马有铁不愿意欠别人的一点点人情,一码归一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去帮助别人,又不愿意别人可怜同情自己。马有铁一人一驴,生活中独来独往,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农忙时节,农民相互帮忙,变工帮工是常态,这样能显著提高耕作的效率,马有铁能保持人的尊严的坚持就是我一个人可以,一个人也行,不靠别人帮忙。与人少言寡语,与坟堆和另一个世界的人反而话很多,两次烧纸的镜头能勾起多少曾经生活在西北农村的人的记忆。他不是不会言语,只是把话都放在了心里,种进了地里,传递给了另一个贴己贴心的人。
曹贵英嫁入后,种麦子有了压耙的人,种秋菜有了撒种子的人,割麦子有了拾麦穗的人,这是他多少年来除了相伴的那头驴之外的一个助力,不仅仅是生活中有了帮手,也是精神中有了依靠,如静谧岁月中的那抹涟漪,缓缓地涤荡,慢慢的远去。曹贵英表达爱的方式亦是沉默的,尽自己可能拖着残疾的身躯把爱浸润到生活的点滴中,村头等待马有铁从城里返回,期间捂在胸口的罐头瓶内的热水换了三回,为的是马有铁回来的时候有一口热水喝,马有铁喝上一口,推脱说烫,让她继续捂在胸口好暖和一点。马有铁用一根绳子绑在了曹贵英身上,怕曹贵英晚上睡觉从房顶上翻下去,这根绳子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将两个人绑在了一起,他们躺在屋顶上一起看漆黑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微风阵阵,心头暖暖,天为被,地为席,这是爱情,也是我们能想到的人世间最美的时刻。
人总是要有个家的,就像燕子一样得有个窝,马有铁和曹贵英结婚后一直借助在村民的房子里,因为新农村建设的需要,期间他们搬了两回家,每次搬家他们都想着把燕子窝带上,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家的渴望,家在人就不会散。寄人篱下的生活,让马有铁产生了自己建一栋房子的想法,别人家旧房子推到后的旧门窗收集起来复用,自己和泥脱土坯,所有的建筑材料都自己动手弄,没有干过这个活的人不知道其中的辛苦,脱土坯最费力气了。房子建好了,大红的喜字从旧墙换到了新墙,夫妻欢声笑语,正应了那句老话,“自己的新房子真好,娃娃是自己的心疼,馍馍是自己的好吃”,日子渐渐走上了正轨。
马有铁热爱土地,他说土不嫌弃我们,我们还能嫌弃土了?土地让马有铁感觉到了人活在这个世间的真正价值,你撒下一袋子麦子,到了时候土地就还给你十几袋、二十几袋麦子,麦子磨成面,蒸成馍馍擀成面条,吃了就有了力气,有力气了你才能侍弄土地。土地是最无声的,土地也是最温暖的。脚踩土地,手抓泥土,接受土地的馈赠,感恩土地。马有铁喜欢麦子,也把自己当做麦子,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麦子有麦子的命数了,谁都逃不掉这个命数。从土里来,先人都又回到了土里,马有铁与土为伴,土里长出了麦子、苞谷、土豆,土里长出了马有铁的一生,土里埋下了曹贵英的一生,最终也会埋下马有铁的一生。
马有铁对生活的嗅觉感知异常敏锐,刚出锅馍馍的香气,风雨前空气的湿度变化,麦子拔穗的味道,沙漠中的尘土味,烧纸钱的纸火气,煤炉中的炭火味,把自然和周遭的味道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他的人生,是卑微的人生,也是最自然的人生。曹贵英走后,马有铁的人生一下子塌了,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存粮,还掉了赊欠小卖部的种子和农药前,与土地最后一次打交道,挖出地里的土豆,拉着驴车将应承别人的两袋子土豆送去,欠别人的十个鸡蛋还掉,解下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驴的笼具,放走了自己的驴,碎叨着说贱骨头,驴不用在负重前行了,不用在套着枷锁生活了,马有铁何尝不是,高高的沙丘头,马有铁恍惚中隐秘消逝在了湛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
生活的组成应该是人、物、环境、光、空间的完美统一,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种统一,马有铁身上蕴含着我们祖先关于生活的智慧,是农耕文化与文明的延续,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我们与土地、农村的这种情感是割舍不掉的。
日子还要继续,春天到了,荒漠的边缘麦子开始新的生长,燕子飞回来了,灌溉渠中的水继续流淌着,柳树绿了,杨树青了,马有铁暂时离开了生养他陪伴他的土地,搬到另一个地方居住了,离开了土地,根就断了,根断了心就死了。
天地之间的尘烟始终都在,苦难仍然继续,我们不放大苦难,我们也不诋毁苦难,苦难是人在持续的生存中必然要经历的,每一个人都要把苦难当做一种人生的重要经历,从苦难中汲取关于生活的智慧。坚持自我,坚持那些自认为对的东西,不断的去锤炼和折磨自己,让精神与天地融为一体,和光同尘。